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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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咦,怎麽沒人?

小本在洗衣房轉了一圈,甚至連滾筒洗衣機的內筒都逐一勘察過,卻始終沒瞄見那道矮小幹癟的身影。

溜得還挺利索。

小本皺眉嘀咕,正欲打道回府,忽感眼前有什麽東西一晃而過轉瞬即逝。他微愕,迎上魯賓孫那獰笑著的臉以及如跗骨之疽的眼神,手後知後覺地摸上脖頸,鮮血噴湧而出。

迅速地痛感都無所察覺。

他捂住自己被割開的側頸,囫圇嗚咽著踉蹌倒退,魯賓孫又一把攮住他後頸,拿鋒利的刀片抵著,附在他耳邊低聲道:“你以為我沒發現你一直在暗中跟蹤我嗎?哼…毛都沒長齊,就敢來大人的游戲世界裏…誰指使你的?姓秦的?”

不斷有溫熱的血液如同泉湧般沖上喉頭,生生抑制住了全部驚慌與掙紮,小本滿嘴滿手都是猩紅的血,模樣滲人又絕望。

“她還真是不安分啊...那好吧。”他將薄利的刀片尖端對準了那截被血色模糊的動脈,眼底兇光乍洩,暗聲道:“謹以送上最誠摯的問候。”

尖端一劃,血脈破開,噴薄的黏液像飛流,濺在了滾筒洗衣機的表面。

小本在行兇者輕快離開的腳步聲中愴然倒地。

*

——你們要進窄門。因為引到滅亡,那門是寬的,路是大的,進去的人也多。引到永生,那門是窄的,路是小的,找著的人也少。

秦尤站在那扇灰黑色的門前,腦海裏沒來由地冒出馬太福音。

閉著眼睛杵立良久,她緩緩吐出一口氣,推門而入。

驗屍官在做收尾工作,見到她問:“你是他的家屬?聯系人?”

算是吧。

他唯一的家屬——小偷親爹還在南區監獄裏服刑呢。

秦尤掀開白布。

小本一直光頭,也不知到底是生理性的早謝呢,還是故意剃光光的。她覺得大抵是後者,小混混嘛,不弄個拉風又鎮得住場面的發型那還能叫小混混嗎?

小本長得算清秀,稱之為小白臉也不為過,如今這麽躺平了讓人居高臨下又鉅細靡遺地觀察,她這才發現他耳朵旁邊有個精巧的紋身圖案。

也沒什麽,就是一條小魚。

再往下,脖頸那一圈切線鮮紅到刺目。

驗屍官摘掉橡膠手套念叨:“還這麽年輕,確實是可惜了,你是他姐姐吧?唉…你們家裏人也真是,也不好好管教,監獄能是什麽安全地兒嗎?保不齊就被卷入暴動了。這些是他的東西,你要帶走還是…”

“扔了吧。”

驗屍官挑高了一邊眉毛,但也沒發表什麽異議,秦尤沈思片刻又道:“還是給我吧。”

驗屍官丟給她一個裝滿衣服的袋子,又拎著那件滿是汙血的囚服道:“…嘖,畜生啊他媽的,怎麽洗的幹凈。”

秦尤見狀道:“那個也給我。”

“行吧,你要就拿去,反正也得扔。”

秦尤接過那件橙色囚服,隨意一摸,摸到了口袋處硬邦邦的物品。

小偷的兒子還是小偷,我就是最好的。

她安下心來,握了握小本冰涼僵硬的肩膀,低聲道:“等著,等我給你報仇。”

秦尤再走出那扇門時,雙眸近乎盛放著洶洶烈焰。

這是一場戰鬥。

*

將夜,秦尤回到醫院,第一時間就是找賀崢。

可推開門病榻上不見他人,衛生間門緊閉,她脫掉外套試探性道:“賀崢?”

無應答。

擰開燈一瞧,壓根就沒人。

興許是小本的死帶來的神經過度緊張,也興許其實一直高壓從未松懈,導致她現在的反射弧簡直比巴甫洛夫的狗還敏感。

她裏外搜尋:“賀崢?”

忐忑不安愈演愈烈,正欲沖出去找醫生問問,迎面就撞上由護工攙扶著走進來的賀隊。

賀崢扶住她:“怎麽了,什麽事這麽著急。”

她不由分說劈頭蓋臉地質問道:“你他媽都跑哪兒去了!”

賀崢一楞,莫名覺得這一幕有點似曾相識,他反應過來,笑著說:“康覆訓練啊,多練了會兒,醫生說——”

秦尤環抱住他,急道:“我他媽還以為你被人弄死了!”

賀崢又楞了下。

嗯,他確信了,這一幕的確發生過。

他回抱過去,沖護工擡了擡手示意他滾蛋,繼而撐著拐杖將人半摟半抱地挪上了床。

拐杖擱置一邊,秦尤也順勢趴倒在他胸膛前,他這才捧起她臉,往她額間親了口,輕聲道:“我好好的怎麽會被人弄死,出什麽事了?”

秦尤仰著臉,頗為倦怠又憂愁地直直望著他。

十分鐘後——

賀崢嘆了口氣。

秦尤依舊維持著那幅定定望著他的模樣,雙眸像起了霧,仿徨又無助地像條被趕出家門的小狗。

賀崢一看到她這種眼神就要心碎,他摟過她腦袋,下頜挓挲著她發旋連親帶撫,柔聲寬慰道:“會好起來的,一定會好起來的…”

秦尤只是圈住他脖頸,臉枕在他頸窩裏,什麽話都沒說,任憑他一點點地親,一遍遍地安撫。

有那麽一瞬間賀崢覺得她要哭,幾乎能聽到她喉間低低的哽咽,克制又隱忍的,像大廈將傾最後一根搖搖欲墜的基柱,洪水決堤時那道即將分崩離析的碎墻,動靜明明那般細微,卻又如此沈重地鈍痛在他心上。

怎麽可能不哭,這麽多的悲劇,這麽多的屠戮,螞蟻有一萬種死法,沒有一種是自然死亡。而他們活在一個操/蛋的世界裏,生活如此陰險,好似甜蜜的砒/霜,什麽都異常模糊,幾乎看不到半點希望。

尖叫和哭泣才應該是常態,從沒比此刻更加能理解酗酒的人和癮君子,世界無時不刻不充斥著一種絕望的吶喊和歇斯底裏的哮嚷,它們縈繞在耳膜,麻木者幸運,清醒者痛苦。

他從前試圖喚醒秦尤的麻木,覺著寧願痛苦,不要麻木,可等他親眼看到,當秦尤開始感受到什麽東西,這些東西卻如此殘忍地折磨著她時,他又覺著,他寧願她目空一切地麻木,起碼這樣她就不會被痛苦灼傷。

他等了很久,等著高墻崩塌洪荒流瀉,等著她恣意大哭一場,釋放那些積蓄了很久的尖銳的聲音,但她最後還是沒哭。

她只收攏了圈住他脖頸的雙手,低聲道:“賀崢,抱我。”

賀崢心跟著發顫,力道緊地像是要將她生生嵌進骨頭縫裏。

她又仿如夢囈道:“我能聽見你的心跳。”

這或許是唯一能讓她感到平靜心安的事物。

秦尤仿佛趴在他肩上睡了個小覺。

半晌,賀崢想把她放下去,平躺著舒服些,她卻醒了。

顯然清楚記得這不是一場荒唐夢,而是真實發生過的,她揉著眼睛嘀咕道:“我討厭自己這麽軟弱…”

賀崢揉了揉她腦袋: “沒關系,你是在我這兒,怎麽樣都行,堅強給外人看就好了。”

秦尤臊眉耷眼的,懨懨看他一陣,目光從他瞳孔下落到頜骨,她抹了下他新長出來的胡茬,牛頭不對馬嘴地說:“我幫你刮胡子。”

*

病房內很安靜。

秦尤跨坐在他腿上,剃須刀沾了下水,細致緩慢地刮著他頜骨塗滿的白沫。

“查到聯系的是誰了嗎?”賀崢問。

“等老黑的結果。”

賀崢嘴巴動了動,欲言又止,秦尤瞥他:“有什麽話直說,別瞞我。”

他笑:“我想讓你停下來,休息一陣,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交給我就好,但我猜不太可能。”

“交給你…”

“醫生說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。”

秦尤輕哼了一聲:“能甩開這個爛攤子我求之不得呢,只是你赤手空拳的,鬥得過那幫沒有下線的卑鄙小人麽。”

賀崢輕笑:“這不是你的真心話。你現在可以問自己那個問題了嗎?”

“什麽問題?”

“為什麽選擇這麽做。”

“大概是因為我喜歡當上帝?在所有能讓我產生快感的事情裏,除卻將人玩弄於鼓掌之間、摧毀人之外,拯救某個人的小命再享受他對我的崇拜,同樣能讓我覺得身心愉悅。難道你沒聽說過,上帝和撒旦是一個人。”

賀崢只是笑,也沒揭破她。

反倒秦尤被他那種了然於心卻不點明的笑容給笑得敗陣了,頭一次對他們之間的默契與理解這般生厭,她刮完一圈泡沫,低嘆道:“因果關系,像你之前說的,都是因果關系。如果不是我攛掇你對雙胞胎動用私刑,你就不會身陷囹圄。如果不是我讓小本臥底去接近魯賓孫,他也就不會死。看上去好像都是我的原因。”

“感到內疚?”

“通常情況下我是不會有類似的情緒的,能被我利用是你們的榮幸,但現在…誰說得準呢。”

賀崢想了想問:“你相不相信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使命?好比我們全部人走在同一條道路上,有的人的使命是當一塊維/穩的基石,有的人的使命是做一朵途中欣賞的花,而有的人的使命則是為你搖旗吶喊,助你一路青雲去抵抗那些造成這一切的孽障。我不是說這些損失應該,只是覺得不可避免,天下熙熙攘攘,總有妖魔鬼怪,但只要最終結果是好的,那他們就死有所值,不是嗎?”

秦尤恥笑:“什麽時候輪到我們去決定他們該怎麽死、又怎麽死才有價值了?他們的命是他們自己的,我只不過是從他們手裏搶來替自己墊背而已。”

賀崢粲然一笑:“秦律師心懷突然這麽慈悲,還真是讓人不習慣呢。”

秦尤也笑:“我開始尊重生命,你不應該感到高興?”

“準確點兒來說是欣慰。”

她嘆口氣:“欣慰…或許這一切壓根就不值得,如果犧牲那麽多流浪兒、那麽多的白雅和小本,結果只換來幾個男人懺悔的頭顱,難道你不覺得這是個不等式嗎?”

她重覆嘆道:“人類如此貼近地互相殘殺,卻又盼望著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。或許這一切都沒有意義。”

“當然存在了。”胡子刮完了,他放下她拿著的剃須刀,牽過她手心,指腹在中央畫了個圈:“曾經放在這兒的糖果就是它的意義。”

秦尤一開始還楞了下,後面才反應過來,他指的是之前,他們撿過一個小啞巴回家,把她托付給彭斯後,遇見時她贈予的寒酸小禮物。

她失笑,很輕地摸了摸他頭發和眉眼說:“或許可以再加一個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你。”

賀崢眼睛一亮:“真的?”

她歪過頭:“假的,我嘴裏沒一句實話。”

“我才不信。”賀崢親了親她唇角,“唔…全是實話的味道。”

倆人摟摟抱抱親親地鬧了好一會兒,桌上手機叮一聲傳來訊息。

賀崢:“老黑查出來是誰?”

秦尤盯著屏幕哼笑:“老熟人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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